《題三義塔》賞析
《題三義塔》
[近現代]
三義塔者,中國上海閘北三義裏遺鳩埋骨之塔也,在日本,農人共建。
奔霆飛熛殲人子,敗井頹垣剩餓鳩。
偶值大心離火宅,終遺高塔念瀛洲。
精禽夢覺仍銜石,鬥士誠堅共抗流。
度盡劫波兄弟在,相逢一笑泯恩仇。
西村博士於上海戰後得喪家之鳩,持歸養之,初亦相安,而終化去。建塔以藏,且征題詠,率成一律,聊答遐情雲爾。
賞析
這是一首詠物寄情的七言律詩。這也是一首應友人征請題詠的酬對詩。
這種詩在舊體詩中數量較多,一般都是通過寫物寄托詩人的個人情懷;特別是出題而詠,多就事論事,很少生發開去表現出深廣的主題。但作者魯迅的這首詩卻借一小的具體事物——一隻鴿子,一座為埋鴿而建的塔塚,生發出一個巨大深廣的主題,揭露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人民的侵略,更把日本人民和日本帝國主義者嚴加區別,指出兩國人民情如兄弟,展示隨著時間的推移,待到“劫波”逝去,中日兩國人民就將友好下去。
這首詩的小引及詩後的跋文,對詩中所詠之物以及寫詩的因由都交代得很清楚。言雖不多,但有兩點異常突出:鴿子是上海戰後(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上海引起的“一.二八”事件)閘北炮火下的剩存者;是日本友人將鴿子“持歸養之”,鴿子死後又“建塔以藏”,表現出非一般的做法和感情。全詩正是從這兩點出發來立意、寫實、遐想、抒情。
詩的前兩聯通過一個鴿子的遭遇,寫出了日本帝國主義發動侵略戰爭的罪行,又寫出了日本人民不同於日本侵略者。後兩聯是作者的抒情和議論,並寄以重歸和好的希望。這首詩愛憎分明,構思完整、思想深邃。
這首詩的首、頷兩聯完全是寫實。“奔霆飛螵”、“敗井頹垣”形象地寫出了日寇飛機轟炸上海閘北時的情景:炸彈轟響,烈焰飛騰,牆倒屋塌。“殲人子”是寫死於血泊中的無辜平民百姓;“剩餓鳩”則點出這隻“喪家之鴿”,它既是日本侵略者炮火下的幸存者,又是帝國主義野蠻屠殺的證據。然而,日本人民並不同於日本侵略者,他們懷著對中國人民友好的感情把這隻“餓鳩”帶回國內,精心喂養,死後又“建塔以藏”。這不是一般的“善心”,不是一般的“人道主義”,其意分明表露了對日本帝國主義野蠻侵略中國的無聲抗議,表露了對中國人民遭受的災難抱有深深的同情和歉疚。
頸、尾兩聯則馳騁作者的遐想,抒發著作者的感情。作者由死去的“餓鳩”聯想到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精衛鳥。這是一隻具有極大意誌力和毅力的神鳥。不過它銜石填海是為報自己溺水之仇,魯迅要說的餓鳩複活銜石填海則是要填平隔開中日兩國人民的溝壑,使兩國人民友好相通。
這從緊接著的下一句“鬥士誠堅共抗流”的詩意可看出來。因為中國人民自不必說,日本的反戰人士(這裏以西村博士為象征,為代表)也在抗拒著帝國主義的侵略行徑。這裏特別指出的是詩的尾聯表現的思想感情,它表明作者超前的眼光 :超越艱難的當下,看到美好的將來,到那時,站在曆史的高度回過頭來看這一段往事,不快的記憶將煙消雲散,留下的隻能是兩國人民的兄弟情誼。
作者魯迅的這一眼光和信念不僅在這首詩中寫出,就在寫這首詩數月前他在為日本無產階級作家小林多喜二死難時,發給小林家屬的唁電中就明確表示:“中日兩國人民親如兄弟,資產階級欺騙人民,用血在我們之間製造鴻溝,並且繼續製造。但是無產階級和它的先鋒隊正在用自己的血來消滅這道鴻溝。……”此後,在1935年為日本友人內山完造作《活中國的姿態》寫的序中也說:“據我看來,中國和日本的人們之間,是一定會有相互了解的時候的”;盡管他接著又說“現在卻不是這時候”,但他相信這一天遲早總會到來。這表明作者魯迅具有堅定的信念和廣闊的胸懷。
總觀全詩,作者對一件細小具體的事物,用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的思想之光照射,通過階級的和曆史的分析,生發出巨大深廣的主題。全詩形象生動,想象豐富,巧妙用典,雖寫悲痛之事(上海戰火,鴿子死去),卻情調高揚,充滿革命樂觀主義精神,因為情深意長,有鼓舞力量。所以說這首詩既是現實主義的,又是浪漫主義的;也可以說這首詩是一首高亢激越的國際主義讚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