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滿江紅·屈指興亡》賞析
《滿江紅·屈指興亡》
[明朝]
屈指興亡,恨南北、黃圖消歇。便幾個、孤忠大義,冰清玉烈。趙信城邊羌笛雨,李陵台上胡笳月。慘模糊、吹出玉關情,聲淒切。
漢宮露,梁園雪。雙龍逝,一鴻滅。剩逋臣怒擊,唾壺皆缺。豪傑氣吞白鳳髓,高懷眥飲黃羊血。試排雲、待把捧日心,訴金闕。
賞析
“怒發衝冠,憑闌處、瀟瀟雨歇。”嶽飛的一闕《滿江紅》,千古傳誦,激勵著多少誌士仁人的壯懷。張煌言吟誦之作,不禁“仰天長嘯”,步其原韻,寫下了自己的《滿江紅》。
“屈指興亡,恨南北、黃圖消歇”。歲月無幾,屈指可數,而大明版圖自北到南消歇殆盡。從順治元年(1644)到康熙三年(1664),清王朝消滅了弘光、隆武、永曆等南明政權和各地的抗清鬥爭,一統天下。這二十年,在漫長的曆史發展中,不過是一刹那。但立國二百七十多年的明王朝居然迅速覆滅,真正是憾事、恨事、傷心事。“便幾個”二句,慨歎在江山變色、民族頭爭尖銳激烈的年代裏,能夠發揚民族正氣,堅持忠義大節的冰清玉潔的誌士,實在太少了。“趙信城邊羌笛雨,李陵台上胡笳月,慘模糊,吹出玉關情,聲淒切”。趙信城在今外蒙古真顏山。據《漢書·衛青霍去病傳》,衛青追趕單於到達這裏,“得匈奴積粟食軍,軍留一日而還,悉燒其城餘粟以歸。”李陵台在今山西大同城北五百裏。據《大同府誌》,相傳李陵不得南歸,登臨此地以望漢。這裏用趙信城、李陵台泛指邊關。它們曾經是追殲敵人的凱旋處,或者是追思故國的望鄉地,現在傳來的是幽幽羌調,嗚嗚胡笳。“笳一會兮琴一拍,心憤怨兮無人知(漢蔡文姬《胡笳十八拍》),”羌笛何須怨楊柳,春風不度玉門關“,這淒慘的曲調,寄托著亡國之痛,淪落之苦。
過片“漢宮露,梁園雪”雲雲,以古喻今。漢一武帝曾在長安建章宮內建造高二十丈的銅柱,上有仙人,手捧承露盤,梁園故址在今開封東南,為漢代梁孝五所築的名園。它們是漢家文明的代表。“露”與“雪”,既是景物,又有露易消,雪易化的含義。“黃圖消歇”,附麗之物焉能獨存?由此很自然地過渡到當代的政治變遷:“雙龍逝,一鴻滅”。“雙龍”指唐王朱聿鍵和桂王朱由榔。唐王立號隆武,順治三年(1646)在汀州遇害。桂王立號永曆,康熙元年(1662)在昆明殉難。稱“雙龍”,因為他們建元立號,自為南明一代皇帝。“一鴻”指魯王朱以海,曾為“監國”,與永曆同年死於金門。魯王在抗清戰鬥中,經常漂泊浙江、福建海上,故貼切地稱之為“鴻”。“黃圖消歇”,君王逝去,但自己作為忠臣義士,豪氣未消,即使成為“逋臣”——逃亡之世,依然怒擊唾壺,壯心未已。據《晉書·王敦傳》,王敦酒後往往高歌曹操的詩句:“老驥伏櫪,誌在千裏,烈士暮年,壯心不已”,“以如意擊唾壺為節,壺邊盡缺”。王敦其人不足道,但他的這一舉動為後人所稱揚,此事也就成為有名的典故,其意義在於“烈士暮年,壯心不已”。“豪傑氣吞白鳳髓,高懷眥飲黃羊血”,則是“壯心不已”的形象體現,又是嶽飛《滿江紅》“壯誌饑餐胡虜肉,笑談渴飲匈奴血”的翻換。世俗以“龍肝鳳髓,豹胎鯉尾”為食中珍品,“白鳳之膏,丹豹之髓”尤為貴重。眥飲,裂眥而飲,意為痛恨之極。“氣吞”、“眥飲”二句,淡化了嶽飛原句中原始的複仇色彩,較為雅馴。結句“試排雲、待把捧日心,訴金闕”,捧日心,即忠心。唐錢起《贈闕下裴舍人》有“霄漢長懸捧日心”之句。初讀之,或覺此處是嶽飛“待從頭、收拾舊山河,朝天闕”的同義反複,但細細體察,二詞仍然有別。嶽飛之“朝天闕”,義為拜見當今天子,張詞之“訴金闕”,意為向逝去的帝王表述忠心。“金闕”,也可指天帝居處。張煌言作此詞時,南明君主已無存者,故金闕決不會指現實世界中的帝王居處。由此可見,這首詞的結尾比嶽飛原作要低沉。嶽飛之時,雖中原淪喪,而南宋還有半壁江山存在。張煌言晚歲,中華大地已盡入清人掌握。其詞之低回沉痛。蓋時勢使然。